一間沒有行銷同事的出版社——專訪啟明出版發行人林聖修

啟明是一間特別的出版社。網路上有人將它擬人化、形容為「一號表情、淡定臉的唱片公司小編」，平時性格冷靜，除非出書，否則鮮少在社群與讀者互動，但有時你又能明確感受到他對於做書這件事實際上熱情如火，比如在2025台北國際書展開設期間限定的選書「藝廊」、透過經營官網會員，把一萬多個會員都當成自己朋友般寫信分享書訊，官網還販售印有詩集的「啟明T」以及編輯私心愛用的鉛筆⋯⋯我們邀來啟明出版發行人林聖修，聊聊經營一間出版社與粉絲文化之間的連結與想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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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0輯：啟明的官網簡介中寫道：啟明不只是出版社，也是充滿活力與創新的公司。這個定位是什麼時期確立的？什麼原因讓你為一間出版社寫下這樣的簡介？

林聖修：啊哈哈哈，簡介是2011年創業時寫的！

我是唸Computer Science畢業的，我的研究領域是軟體分析、模式識別和搜尋引擎。大學畢業創業，開的是出版社，但說實話，剛創業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，於是就按著我的專長去想像、去吹牛。

事實是，啟明是一家專注於紙本書的出版公司，這是過去十餘年我們做的事情，也是我們未來要繼續做的事情。我們今年正好正在籌備進行rebranding，包括統一及確立「啟明」→「啓明」的選字，會重新寫過品牌簡介及任務，也會推出全新的視覺系統。新的簡介不會再吹牛了。

500輯：啟明在選書、做書、書展的呈現上，似乎有明確的品牌設計的思考。你有覺得自己無形中在經營「啟明的粉絲」嗎？那和為一本書找到讀者，在策略上有什麼不一樣？

林聖修：我們公司是沒有行銷同事的。關於經營啟明粉絲這件事，我的偏好是採取冷靜、簡潔的態度，唯一的目標是希望我們每次推出新產品能被看見，讓產品自己說話。

經營一家出版社的品牌有點微妙。以普遍的情況來說，讀者找書，找的是此刻自己需要的書、符合心境想讀的書。讀者想看某本書就是想看那本書，這本書由誰出版基本上與讀者無關。

只有當讀者買書回家，讀完感到頗有收穫、慢慢發現讀了很多本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書，讀者才可能開始關注這家出版社，密切追蹤他們的新作品。但是，追蹤不表示未來出版社推出每本新書，讀者就都會買單。唯一能保證的只有，出版社的新作品推出時，至少有一群人會看到。

由此可見，經營一個出版品牌需要很長的時間，要有足夠的作品、堅持的路線、穩定的品質保證，還要等書籍在讀者間發酵。

這件事有價值嗎？值得嗎？我認為對有野心要走長長遠遠的路的出版社來說，品牌經營是必要的。尤其在現代，很多時候作者是可以跳過出版社獨立出版的。出版社在製作上和銷售上都要有能力為作品加值。

雖然出版品牌不是消費者買書的關鍵，但品牌是一個出版事業的基礎。品牌經營對應而來的讀者及口碑，則是一個出版事業，除了不斷精進的能力之外，唯一可以累積的寶貴資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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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0輯：你覺得啟明有做到哪些事情，讓粉絲讀者可以辨別出啟明的品牌價值？

林聖修：閱讀文學、鼓勵創作、培養興趣，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出版方向，雖然沒有特別說明，但透過過去一百餘本出版品，我想讀者已經有明確的感受。扎實的內容、嚴謹的製作、愉悅的呈現，則是我喜歡的樣子，這也就成為了我們的風格。不過這些事情都沒有捷徑，要靠著一本一本書來慢慢說話。

要舉例的話，例如我很喜歡的《林園水塘部》這本法國作家寫虛構13世紀平安時代日本的小說。我在某年的倫敦書展與法國出版社開會，賣版權的女士拿出了這本書，熱情地說起故事，情節馬上吸引了我，加上它略顯怪異的封面，回台灣後便簽下了版權，經過兩年的翻譯，然後三位編輯輪番的校稿討論，一些地名人名我還請教了日本同學協助確認，裝幀參考日本的無線精裝，扉頁之外還做了大書名頁小書名頁，愉悅的呈現。這只是一本書的經過，一本一本的故事累積下來，才累積了現在的價值。

這些年我時不時會在社群上看到不認識的讀者，分享啓明的作品，或是在作者發文下留言「啟明出版品質保證」、「哇是啟明耶」、「啟明出版必買」這些迴響真的是最窩心的回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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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0輯：啟明在判斷要不要為某位作者出書時，會考量到對方的粉絲嗎？你們會針對這群人做什麼樣的觀察或研究？

林聖修：出一本書很花時間，啟明一年頂多就出版十二種書目，因此在選題上非常謹慎。除了要符合我們感興趣的題目路線，也要找到有獨特特色、在該領域有不可或缺的要素的內容。每做一本書，不僅是金錢的投入，更大部分是時間的投入，尤其當意識到十幾年只出版了一百餘種書目時，便格外謹慎，每一本書都要對品牌有加分，有長遠的好處。

當決定了要出版一本書之後，我們才會去觀察作者的粉絲數、粉絲特質、粉絲行為等等，這算是一種現成的市場調查吧：他的讀者喜歡哪些點？他們想看到什麼？他們喜歡精緻昂貴收藏的還是CP值高一點的作品？他們是否同時敲碗什麼周邊商品？如果一本書出版前就已經有一批讀者等待著，我們就想辦法滿足讀者的需求，試著貼近粉絲的喜好。例如宋尚緯的散文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擲筊怪的》推出前，我還請尚緯幫忙發文，請讀者留言寫下想要哪些周邊商品。

500輯：你個人對經營粉絲有什麼看法？你相信有忠實粉絲的存在嗎？

林聖修：粉絲是必要的啊，口碑很重要。對我來說，最理想的狀態就是，一個人讀完一本書很喜歡，推薦下一個人去讀。書能夠這樣被推薦然後被閱讀真的是很美好。

今年初有一篇「常見出版社擬人化」的文章在臉書發酵，他裡面說啟明像「一號表情、淡定臉的唱片公司小編」，其實也蠻貼切的。我們絕對說不上是「積極經營粉絲」，我們在社群平台鮮少發文，只有在推出新產品、新活動時才會放出資訊，一個月發一篇文都是常有的，而這些資訊我們也都儘量使用平靜、簡潔的方式呈現，也鮮少在社群上與讀者直接互動。不喧鬧、不花俏，或許是基於質感和品質的要求吧：我們心力都放在產品的製作上，也對自己的產品很有信心，所以希望讓作品自己說話。

我們從2023年推出新版官網至今，已經累積有超過一萬名的會員人數，每當有新書或特別活動推出的時候，我們都會用向朋友介紹的口吻，寫一封信給會員們，跟他們分享最近推出的東西的故事，也讓大家知道我們的動向。我們把讀者都當作是我們的朋友（很多確實也都是），有一個如此可愛的生態真的很好。

500輯：啟明官網有販售周邊商品，你在什麼契機下做了第一件商品？

林聖修：推出周邊商品的出發點，大多是出於樂趣以及一種品牌的榮譽感吧！

我們多年下來推出過不少書籍以外的商品，從狂戀啤酒（從挑選啤酒花、酵母開始歷經三個月完全客製化釀造）、約翰威廉斯帆布書袋、十週年紀念琺瑯瓷杯、編輯用鉛筆簽字筆、啓明上衣到文庫筆記本⋯⋯坦白說除了很酷以外，理由也不是十分充足。

有一點是，我們對啟明出版的書籍以及這個品牌感到驕傲，也因為有許多讀者對啟明的喜愛，漸漸啟明這個品牌有了一點態度，因此我想像，喜歡讀啟明的書的讀者，如果能把啟明穿戴在身上，那會是一種很好的特別的感受吧。就好像我現在是富邦悍將的球迷，每每有球賽的日子，我會穿上他們的球衣那樣。或許也因此，啟明上衣頗受歡迎。

另外很受歡迎的還有我們推出的「編輯用高級鉛筆」、「編輯用簽字筆」兩樣商品，這都是我自己用過很喜歡、很經典的文具。我們的鉛筆採用的是日本三菱鉛筆於1946年推出的「9800番」鉛筆，這款筆歷經80年至今一直深受喜愛，而我們的簽字筆採用的是1963年日本崛江幸夫發明的經典Pentel Sign Pen，這款簽字筆在台灣是買不到的，我們特地請廠商進口來製作。我們單純出於對它們的喜歡，推出了這兩樣商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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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0輯：周邊商品除了帶來收益，啟明有因此開展了什麼嗎？

林聖修：其實要透過書以外的商品帶來收益是很困難的，我們大部分的嘗試都是虧本的。雖然我們是以「書以外的商品」來面對這些「周邊」，但我們的本業、專注的領域始終在紙本書的作品，因此這些書以外的商品的通路往往很有限，銷售也有其限制。但這些書以外的商品，確實在讓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上起了作用，藉由推出相關的周邊，我們有機會帶動一些討論，也試著慢慢悄悄地傳達：閱讀文學、鼓勵創作、培養興趣，有啟明出版。

500輯：在你想像中，啟明的粉絲會是怎樣的一群人？你想和他們建立怎樣的關係？

林聖修：我有一位在廣告公司工作的好友，王嘉澤，他經常給我建議，像個品牌顧問一樣。2019年時，嘉澤負責整理洛夫先生的遺稿，他因為很喜歡啟明出版的書籍，因此與我聯絡，希望我們能出版洛夫先生的作品。我們見面、相談，後來在2022年出版了洛夫先生的《隱題詩》，而期間我們相談甚歡，變成了很好的朋友，去年我也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詩集《我寫下你的名字把它留在這裡》，嘉澤也變成了我們的作者。

用嘉澤的故事來舉例，其實我們發現，很多作者——或許不見得是文字領域的作者，但也是各行各業不同領域的「作者」——都是啟明的讀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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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例如2022年時我們出版美國傳奇歌手傑夫特維迪的《如何寫一首歌》，當時我們拜訪了許多台灣的樂團、歌手，幫這本書做了一個台灣版限定的別冊，請台灣厲害的音樂人聊聊各自關於創作的想法，其中像是落日飛車的國國、淺堤的依玲，甚至問題總部丁佳慧的舞蹈家室友，都在我們拜訪時表示自己很喜歡啟明讀了很多啟明出版的書。

這些經驗讓我更加意識到讀者與創作者之間的共生，也因此我一直很想找機會feature啟明讀者，透過介紹啟明讀者的樣貌，來展現閱讀的力量，而這也是2025年在台北國際書展「把世界留在後頭」展出想傳遞的訊息，我們在展覽中邀請了二十餘位讀者藝術家，共同展出他們的作品，並寫下他們讀過、喜歡的啟明書籍，在展覽中做出對話。啟明讀者都是我們的朋友，我們互相重視、相互滋養。讀者是我們持續推出好作品的最大支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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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責任編輯：胡士恩

本文選自《500輯》Issue128「我們之所以成為粉絲」

身在社群時代，每則圖文，每件新產品，每次行動，每種品味累積 ，無形中都在「養成粉絲」。我們為何需要粉絲？又何以成為粉絲？從喜歡，熱愛，擁有，展示，再到收藏，本期專題試圖探究不同型態的粉絲文化，開啟現象背後的有趣發現，去理解跟自己不一樣的人，去練習欣賞每一種喜好，從中找到觀看世界的方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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